指間非遺:石柳莎與她的苗繡傳承使命
——從家族技藝到民族文化符號的升華之路
石柳莎出身在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臺江縣施洞鎮(zhèn)的一個苗繡世家,從小跟隨長輩們熟悉各種手藝,8歲時的石柳莎就展現(xiàn)了刺繡天賦,開始學會數(shù)紗繡、平繡,12歲就學會了苗族織錦,傳統(tǒng)手工紡織。日積月累,石柳莎悉數(shù)掌握了平繡、鎖繡、辮繡、破線繡等十多種苗繡針法。破線繡屬于苗繡中的極致,華美精湛,技法細膩講究,耗時冗長,石柳莎最擅長的針法就是破線繡。將一根絲線破成幾根來進行刺繡,一般的破線繡需要將絲線破成6~8根,更精細的可以破成16根,其繡法的精致程度可想而知,繡一件衣服需要好幾年。

石柳莎在織錦。
石柳莎是一位非常熱情的老師,一說到她的刺繡就滔滔不絕,感覺要說上幾天幾夜。筆者剛走進嫘祖苗藝手工坊,她就帶筆者到一臺織布機旁,她用熟練的手法介紹著織錦,她說布是普通的常見的;錦,則是華貴的罕見的。從前的錦衣玉食絕非尋常百姓所能享用,但掌握錦繡工藝的卻大多是平民百姓。織錦是用染好顏色的彩色經緯線經提花、織造等工藝織出圖案織物的技藝,苗族織錦距今已有七百余年的歷史,20世紀20年代前,苗族織錦技藝以母傳女的方式世代相傳。她的手藝也是外婆、母親、族里支系的老人們一代代相傳的。2008年以來,經國務院批準,黔東南州雷山縣、麻江縣、凱里市、臺江縣申報的《苗族織錦技藝》先后被列入第二批、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貴州臺江縣苗族織錦技藝有機織和編織兩種,機織的為寬錦,主要流行于清水江兩岸和巴拉河一帶,編織的是錦帶,主要流行于雷公山區(qū)。

石柳莎在織布機前織布。
不難理解,石柳莎最愿意讓筆者看的首先是織錦。她拿起一塊不起眼的黑色織錦,說是她奶奶留下的,隨即侃侃而談,還找來了她外婆的外婆幾代人留下來的珍貴的刺繡嫁妝服飾,是收藏級別的給筆者觀賞,講起服飾上所包含的神話傳說故事、花卉圖案的寓意、歷史地理的標記,原來一塊富麗堂皇的織錦之中,縱橫交錯的一針一線、一絲一縷都是我們民族的記憶和歷史!
筆者感嘆:“實在太漂亮了,也太有意思了!”石柳莎卻說:“漂亮是漂亮,就是太費時間了!通常織一片就得一個月,一天只能織雞蛋大小的一塊。而且會織的人太少了!”
學無止境 走出國門
石柳莎特別喜歡學習,哪里有培訓就去哪里。她拿出了兩套圍裙,“這套圍裙就是我在東華大學結業(yè)回來之后完成的,去成都參加了國際非遺大賽,我獲得了‘非遺傳承之星’。這四張圍裙算是我的代表作,我主要就是傳承這個紡和織的技藝。圍裙的中間是織的,兩邊刺繡是平繡,是我自己畫、自己配色,我和我姐姐一起繡的,我姐的繡工也很高。經過東華培訓后的石柳莎變得更懂設計,在畫圖、配色方面更有講究。”筆者好奇有著這樣藝術天分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通過東華大學的研修會有何收獲呢?“去東華學習,收獲很大啦!”石柳莎的高聲回答令我們禁不住一起開懷大笑:“說說唄!”石柳莎捧出一沓榮譽證書,那是她回來后的各種獲獎,一一說與我們聽。“去一趟東華首先我個人氣質發(fā)生了變化。一場走秀不僅讓我有了自信,更讓我知道在場合上舉手投足一定要有范兒,要這樣不能那樣。”石柳莎一邊說一邊挺胸收腹,面帶微笑,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捧腹大笑。“當然,影響更大的是東華教我學會了設計、搭配。要是有一天,用我自己的布做我自己設計的時裝,綴上我自己的刺繡,那就太棒了!”石柳莎講這些的時候滿臉憧憬神采奕奕,實在可愛極了!說著石柳莎突然停住了:“回來后我真設計過一件時裝。”

石柳莎一針一線開啟刺繡的畫卷。
近年來,貴州在全省推動實施“錦繡計劃”,建成巧手脫貧基地千余個,培育手工企業(yè)和合作社。通過文化產業(yè)扶貧,扶持一批骨干企業(yè),以“公司+協(xié)會+繡娘”的模式激發(fā)苗繡企業(yè)活力。石柳莎便是“錦繡計劃”中的一員。致力于傳承傳統(tǒng)苗族刺繡技藝的同時帶動當?shù)乩C娘致富,不僅融入了現(xiàn)代工藝品和服飾文化元素,還先后研發(fā)出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相結合的苗族服飾、工藝包、圍巾、筆記本等系列產品,并將這些產品帶到全國各地的展銷會,深受國內外客商的青睞。“傳統(tǒng)技藝以創(chuàng)新為契機,向現(xiàn)代化產品應用轉型,空間很大。”石柳莎表示,未來,她想做出更多具有創(chuàng)意、符合現(xiàn)代潮流的苗繡產業(yè),建立線上線下銷售網,為更多婦女提供就業(yè)崗位,為鄉(xiāng)村振興助力。“更多的收入需要更高的品質支撐,不能馬虎,要一絲不茍。”石柳莎說。為了讓繡娘們有更多訂單,她嚴格把控產品質量,就像母親教她一樣手把手指導,根據(jù)訂單要求定制,讓每一名繡娘考核過關才能接單做刺繡,考慮到大部分繡娘是30~50歲,要照顧家庭,讓她們居家刺繡,靈活安排時間,實現(xiàn)在家也能掙錢。
石柳莎積極參加刺繡研修班。
筆者和石柳莎老師也是在非遺刺繡衍生品國培研修班上相識。她的愛學的力量,鼓舞著每一個人。她參加博覽會和培訓學習,通過對比別人的作品,發(fā)現(xiàn)破線繡除了應用在傳統(tǒng)的民族服飾外,還能應用在包包、圍巾等實用性較強的現(xiàn)代化商品中,發(fā)展前景廣闊。她還自己研究將針從布料的一側穿過,再從另一側穿回去,形成一條直線。直線針法可以用于繡制各種圖案的輪廓線,一般用來繡小花、小葉等圖案。石柳莎開發(fā)的苗繡產品也從此打入了歐洲市場。
手藝創(chuàng)新 共享生活
除了織布刺繡,石柳莎有點空閑時最喜歡做的是畫畫兒,桌上的本子都是她的畫冊,里面都是她信手所畫的各種花卉、動物,其中大多已經是刺繡紋樣。筆者問:“你幾歲開始學畫的?”回答竟是:“不知道!很小,看外婆、媽媽她們刺繡的時候就用小棍在地上畫,也用燒火的火叉畫過。畫花畫草,畫瓜畫藤,也畫鳥畫樹畫蝴蝶,畫我看到的一切。畫好了,用腳擦一遍,再畫新的,開心得很,哈哈哈!”講起畫畫,石柳莎又開始滔滔不絕:“最好玩的是在牛身上畫畫兒。夏天為了躲避牛虻叮咬,牛會到爛泥塘中打個滾(幼時也見過,那種泥塘我們那兒叫‘汪塘’),牛的身體外面就像涂了一層厚厚的保護霜。而我就用一根小棍在牛肚子上畫畫兒。”“現(xiàn)在畫得這么好,后來又專門跟老師學過吧?”“沒有!我出生在臺江施洞農村,根本沒有學畫畫兒的條件!”
石柳莎作為手藝人,在刺繡上的同時不僅要注意刺繡工藝品正面的色彩搭配、針法,更要注意繡品的背面細節(jié),石柳莎展示了自己早期雙面繡作品《蝶戀花》,給筆者介紹到雙面繡需要兩面保持干凈整潔,輪廓完全一樣,圖案精美,正反兩面都可以供人仔細欣賞的繡品。筆者看到還有飛禽走獸、花草魚蟲、山川日月等無所不有的刺繡作品,既有規(guī)律性的幾何紋,又有古典式的菱形、四方形,還有介于幾何紋與自然紋間的裝飾紋樣。藝術手法簡潔、大膽夸張,巧妙地運用了點、線、面的疏密虛實、粗細大小、斜直長短等進行變化與組合,總體布局均衡,結構嚴謹,在安靜中有動勢,規(guī)整中有變化,展現(xiàn)了一種明快活潑而又樸實純真的藝術情趣。施洞型圍腰彩錦,是苗族織錦中最優(yōu)美的一類。

石柳莎細心地教授刺繡。
需要靈感,就得去參加一些民族傳統(tǒng)活動,或者是看當?shù)厝思漓牖蜻^鼓藏節(jié)一類的活動。我參加這些活動了,然后我就找到靈感啦,就能去想象那個記憶并畫出來。有時候我腦子里全部都是那些圖騰、那些圖案、那些動物。那些就是古老的傳說、神話故事。有時候找不到靈感我就畫不出來。如果突然讓我去畫一個東西,我也畫不出來,但是有的時候在人再多的地方,哪怕是火車站,如果說我的靈感來了,我就感覺我身邊沒人,我坐下就可以畫出那些故事人物,就是這樣子的,哈哈哈!靈感本是上天賜予勤奮的藝術家的厚禮,石柳莎談起自己的靈感,顯得特別興奮、幸福。不過,她的靈感并非苦思冥想,而是魅力無窮的苗族古歌和節(jié)日祭祀對她的啟發(fā)。

石柳莎自己的設計稿。
石柳莎不斷在創(chuàng)新在奮斗,如何將苗布時尚地呈現(xiàn)呢?石柳莎先將店里幾塊不同顏色的苗布邊角料縫到褲腿上,衣服肩上做了一個苗布“蓑衣”,再在其腰間編一排流蘇,接著就是前后心的刺繡、盤扣,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設計、制作,一針一線一絲不茍,每次看到演員穿上自己親手縫制的演出服都激動異常,擺出各種姿勢拍照。這套演出服以白色為底,藍色點綴,意境高雅,腰間飄逸的流蘇、胸前艷麗的刺繡又使其平添了幾分鮮活。首次領略了當設計師的快樂與成就感的石柳莎喃喃自語:“等到更多的人掌握了織布技藝,我就專門學做設計師。我們店里好多東西不是賣的,它們都在等一位有著獨特眼光的設計師出現(xiàn),然后把它們變成一件件藝術品!”

石柳莎展示刺繡技藝。
筆者聽石柳莎一席談,筆者有幾分驚奇、贊許的同時也有幾分同情、感嘆。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她勇?lián)懒x,作為藝術家她出手不凡,作為善良人她感恩戴德加倍奉獻。她是苗族織錦、刺繡、繪畫傳承人,一人身兼了三職,這就更說明了非遺在民俗生活中是一個整體,難以作概念化的拆分。非遺傳人多為民間高手且常常是多面手。就刺繡而言,苗繡有兩百多種針法,石柳莎是為數(shù)不多的掌握了多種繡法的傳承人之一。女孩兒出嫁時人人必須有一套盛裝,但會織的人越來越少。不會織只好買,再貴也得買!一片織錦差不多得3000元,前后兩片就要6000元。一套盛裝的價格可想而知了!看來得感謝貴州曾經的“地無三里平”,大山隔絕了現(xiàn)代文明的喧鬧,卻珍藏了前人的智慧和手藝!也保全了如此優(yōu)雅和富麗的民俗。令人驚喜的是,在她的工作室里,傳統(tǒng)紋樣正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生。與設計師合作的苗繡耳飾登上國際時裝周,最觸動筆者的是她手機里存著的教學視頻——通過直播,這個曾經“傳女不傳男”的技藝正在走進城市課堂。有全國各地的人來學藝,她笑著說,這才是真正的傳承。
離開時暮色已沉,她執(zhí)意送我到路口。月光下,她別在衣領上的銀針閃著微光,像極了那些被重新擦亮的文明火種。在這個機器復制的時代,總需要有人用雙手的溫度,守護著文化。(圖/文 李歆)
分享讓更多人看到
































第一時間為您推送權威資訊
報道全球 傳播中國
關注人民網,傳播正能量